折柳

【须蛇】别鹤（三）

（五）

       众神居住的高天原因着太阳女神的存在而光芒万丈，这座云中岛屿之上，散发着最盛光辉的便是神王的殿宇。

 

       神殿之中，天照居于王座之上，八咫镜散发着柔和的焰光，那光辉灿烂的容颜隐藏于神格之后，令人无法看清太阳女神的真容。

 

       处刑神于殿下抱臂而立，身周众神声音熙攘，他面目肃穆，仍然是一贯的冷淡表情，不与旁人攀谈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近年来人间诸事顺遂，未曾有大的动乱，诸神的会议未过多久便散去了，然而刚刚离开天照的神殿，却有一个神卫匆匆赶来，拦住了武神的步伐。

 

     “须佐大人……”神卫面色急切，语气却略有迟疑，“蛇神自返回高天原之后，便一直在四处探查，天照大人虽令我们注意蛇神的行踪，但他力量强大，无人可以做到这件事情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，神卫惶恐下跪，不敢抬头，似是害怕被处刑神责罚。

 

 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沉默片刻，须佐之男答道，“自今日起蛇神之事你们不必再管，交由我来处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听闻此言，神卫急忙道谢告退，然而武神却抬首望向远方，神殿两侧的廊柱在他身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，无人可知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，驻步良久，他终于迈开了步伐，却不是去往自己神殿的方向。

 

（六）

       高天原众神各司其职，神殿也因主人不同的喜好与神力而呈现出形态各异的外观，自返回高天原之后，须佐之男还是第一次踏足蛇神的殿宇。

 

       阳光明辉郎朗，满院花朵开得正盛，蛇神似乎对樱花有着奇异的偏好，此处与他在下界斐伊川的居所如出一辙，入目之处粉雾绵延，如梦似幻。

 

       院中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，紫衣的神明坐于石凳之上，他的面前是一席矮桌，桌上摆放着木质的棋盘，黑白棋子于其上错落有致，对座却是空无一人。

 

     “神将大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里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黑色的棋子拈在修长的指间，将落未落，感受到有人靠近，八岐大蛇抬首看了过来，发现来者是须佐之男时，蛇神勾起唇角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，如云破月出，清华四溢。

 

       武神却并未答话，只是眉头微微皱起，似有所思。

 

       自前几日与蛇神同返高天原之后，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不去，他不知其从何而起，亦不知该如何令其消融，这种陌生的体验虽未影响他平日履行职责，却依旧令他感受到了些许的不适。

 

       而此刻于蛇神殿中，见明丽花影糅杂日光金芒落于那张微笑的脸上，武神忽然感到心头淤堵的奇异情绪如春水破冰般倾泻而尽，心境瞬间明亮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见他久未回话，八岐大蛇却也并不急恼，他回过头，将指间黑子落于棋盘之上，又慢悠悠的拈起一枚白子，未落棋的另一只手松松搭于桌沿，指尖轻叩，发出充满节奏感的哒哒声。

 

     “你为何与我同返高天原？”看着蛇神自娱自乐的又落了几子，须佐之男忽然开口问道。

 

     “神将大人这话问的倒是奇怪。”八岐大蛇故作讶异，“不是你奉了天照的命令，强行将我带回来的吗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蛇神在强行二字上加重了语气，显得阴阳怪气极了，但面上还是一副真诚的表情，武神对他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，只认真答道：“若你确实不愿，我未必能成功将你带回来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他虽未正式和蛇神交过手，但从未轻视过对方的能力，与天地同生的邪神必不可能如外表那般优雅无害，若当时他们真于斐伊川山林中展开战斗，他虽自信可以赢，但如果蛇神存有避战之意，想成功将对方带回高天原却是不可能的。

 

     “我可不是不知变通的神明。”蛇神微笑，“天照既然如此诚心的邀请我，神将大人也依约完成了交易条件，那么作为一个仁慈的守信之神顺从你们小小的心愿倒也无妨。”

 

     “高天原之上有你想找的东西。”须佐之男却是不信他的回答，“你在探查些什么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此话一出，武神感到蛇神身上那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气质似乎消失了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瑰丽紫眸在一瞬间显现出了蛇类的竖瞳，如同深渊在凝视着他，然而下一秒，这种感觉便散去了，蛇神依旧是那副精致艳丽的闲适模样坐于树下。

 

     “难道高天原有规则不允许四处看看吗？”八岐大蛇作出了一幅苦恼的神情，“毕竟这里可真是……相当的无趣啊。神灵们皆以天照的规则为尊，按部就班，一成不变，这般腐朽沉疴的日子，你们竟能忍受千年万年。”

 

     “众神皆有自己的职责，为世间创造，护佑自己的子民，这便是神明存在的意义。”须佐之男正色道，“蛇神，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，你究竟想要做什么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阳光之下，武神面色坚毅，金色神力于周身缓缓流转，竟有不输于太阳的光辉，八岐大蛇凝目看了片刻，忽然大笑起来，“神将大人，我忽然觉得，你倒是比天照更令我感兴趣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他悠然起身，走到武神身侧，林中微风渐起，拂过蛇神的发梢衣摆，亦带来若有若无的花香，八岐大蛇声音极低，轻声于武神耳边说道：“你在为何而迷茫？我明明看到你的心底有欲望，与其甘愿被天照的规则所束缚，倒不如挣脱枷锁与我同路，在我的世界里，你可以自由的得到所有你想要的，体验世间的极乐，如何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须佐之男微微侧头，八岐大蛇此刻也正回首望他，笑意浅浅，神情极真挚，但他明白这不过是蛇神惯常的伪装罢了，武神不为所动，只冷冷道：“蛇神，慎言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见对方并未被自己蛊惑，八岐大蛇毫不意外，处刑神意志之坚定他早有体会，并不认为简单的言语便可引诱，他转身走回花树之下，将桌上棋子一粒粒挑拣分开，悠然开口：“既然神将大人好奇我想要什么，那不如与我来一场游戏，若你胜了，我自然知无不言，但若我胜了……”将最后一粒棋子收回盒中，他回身对着武神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，“你便答应我一个要求，当然，是不会违背你们规则的要求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阳光自樱树层叠的枝叶间漏下，变为浅淡的光晕于八岐大蛇身周摇曳，须佐之男沉默的看着他，似乎是在心底衡量有无答应他的条件的必要，蛇神耐心极好，他双手交叉，随意的置于膝上，只微笑着与武神对视，并未出声催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过了许久，武神终于动身，他迈开步伐，坐于八岐大蛇对面，问道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知道对方的态度算是默认，蛇神笑容愈发灿烂，“此乃围棋，是由人类发明的一种游戏，神将大人以往居于高天原之上，怕是从来没有见过吧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八岐大蛇将围棋规则向武神娓娓道来，临了又补充了一句，“神将大人以往大概没玩过这个，为了公平起见，我们可以三局为限，只要你能赢我一局，便算你胜，如何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这个条件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，武神以往确实没有见过这些人类的东西，但神明心思通达，思维敏捷，蛇神所讲之规则听起来并不难以理解，他于心底思索片刻，微微颔首，算是同意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微风婆娑，树影幢幢，神明于树下对弈，黑白双色渐渐铺陈摆满整张棋盘，有樱花花瓣于枝头坠落，在空中飘飘然打了个旋，落于那桌上战场之中，又被一只丰润白皙的手轻轻拈起，拂落于地。

 

       时间在这种静谧而悠长的气氛中缓缓的流逝过去，直至日落西山，漫天彤云，金乌沉坠，望舒东升，八岐大蛇慢悠悠的于棋盘之上落下最后一子，微笑开口道：

     “神将大人，你输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武神眉头紧锁，低头看着棋盘，不得不承认，虽然蛇神讲解的规则简单易懂，但是对弈程中局势千变万化，远不是简易的规则可以概括的，三局棋局他竟是一次都没赢。

 

     “再来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看着须佐之男面色似有不服，八岐大蛇忽然感觉有趣极了，武神平日里冷静淡漠，此刻却因着一场游戏显现出了不一样的生动色彩，他竟从神明身上看出了些许人性，这个发现令他心底顿生愉悦，起了别样心思。

 

     “神将大人，说好了三局为定，怎能反悔？”八岐大蛇抬手轻拂，矮桌上的棋盘与黑白棋子转瞬消失，“更何况现在天色已晚，若是再来一局怕是要到深夜了，你这是想要留宿于此吗，可惜我这里只有一张床，怕是只能委屈你与我同塌而眠了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须佐之男此时才发觉白日已尽，转瞬间已是日暮时分，与八岐大蛇待在一起时他心绪是这几日之中少见的宁静，竟未注意到时间须臾而过，沉默片刻，他开口问道：“蛇神，你的要求是什么。”

 

     “倒也没什么，只是这里实在是无趣的很，只能劳烦神将大人每日前来与我对弈几局打发一下时间，当然，若你能胜过我，我们今日的赌约依旧有效。”蛇神微笑答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这个要求确实如同一开始说好的一样，并无任何与他原则相左之处，须佐之男想也未想便同意了：“我明日会再来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此时远处斜阳已隐，新月将露，看着武神起身欲走，八岐大蛇忽又开口道：“等等，我还有话要与你说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须佐之男闻言停下了离开的步伐，回身望向蛇神，准备听他想说什么。

 

       于夜色将展之际，八岐大蛇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，他亦站起身，轻声道：“你靠近一点，我告诉你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武神不明就里，但仍然是听从了蛇神的话，走到他身边，微微倾身，“什么事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——唇上忽然传来了温润的触感，带着一点点夜的凉意。

 

       八岐大蛇扶住了他的肩膀，抬首吻在武神唇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虽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，蛇神并未再有任何的出格举动，可在刹那之间，须佐之男只觉似有春日惊雷于心中轰然炸响，蛇神昳丽的容颜在他面前放大，樱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蛊惑，他心头巨震，这几日萦绕于心间的怪异感觉再次汹涌而来，呼之欲出，让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，还想要去索取更多。

 

       在情况变得无法控制之前，武神终是靠着最后一丝理智，一把推开了面前的蛇神。

 

       夜色之下，两人对视而立，神色各异。

 

       看着武神复杂的神情，八岐大蛇只觉心情大好，他刚刚从须佐之男的眼中看到了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东西，那是武神一直压制于心底的欲望，却在刚刚那一吻中显露出了行迹，虽只是瞬间的光影，但他有信心让那刹那的火光燃成燎原的烈火。

 

     “神将大人干嘛露出一幅这样的表情，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一般。”蛇神故意暧昧的低笑着，却不解释自己刚刚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，“要不然我让你亲回来？”

 

     “……不必了。”心绪渐平，须佐之男似乎还能回想起刚刚蛇神嘴唇的柔软，他自降生起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近之举，刚刚那一瞬间的感觉差点击溃了武神一直以来强大的自制力，而此刻熟悉的秩序与规则再次于心底浮现，他深深的望了八岐大蛇一眼，再不与对方纠缠，径直转身离去了。

 

     “可别忘了你答应过的，明日我会在此等候神将大人的到来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身后再次传来了蛇神的笑言，这一次须佐之男未再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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芽芽的诡辩真的写的好令人头大，每次都要考虑好久，也不知道有没有OOC，还好情感过渡已经铺垫完成，下面可以开始写我比较顺手的谈恋爱情节了